更令人不适的,是那字里行间若隐若现的等级观念。
在余先生的叙述中,知识分子与“普通人”之间似乎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。
前者是文化的守护者、阐释者甚至救赎者,后者则常常以模糊的群体形象出现,或是需要启蒙的对象,或是文化衰落的表征。
这种不自觉的割裂,使他的文化论述漂浮于书斋之上,而与市井街巷中鲜活的文化实践相隔膜。
我不禁想起老街茶馆里那些目不识丁的老者,却能將三国演义讲得跌宕起伏;想起乡间匠人手中传承的技艺,虽无高深理论,却蕴含着对美的直觉把握。
这些,难道不是文化最本真的样貌?
何以在余先生的宏论中,它们总是缺席或被边缘化?
余先生的文风,华丽如锦,却时常让我感到一种无根的漂浮感。
字词精雕细琢,句式迂回婉转,情感充沛如江河奔涌。
然而剥开这层华丽的包装,内里有时却是一种近乎无病呻吟的矫饰。
苦难被审美化,思考被表演化,一切真实的困惑与挣扎,最终都消解在那套娴熟的修辞术中,变成可供欣赏的“文化忧伤”。
真正的文化思考,应当敢于直面矛盾、承认无知,而非急于提供一套圆融自洽的答案。
余先生却太急于给出结论,太急于将复杂的历史脉络收编进自己的阐释体系,从而失却了思想本应有的开放性与挣扎感。
最令人难以接受的,或许是那种不自觉的“代表”姿态。
余先生似乎常以中华文化的代言人自居,其文字中透露出一种“舍我其谁”的担当,却也隐含了“唯我独尊”的傲慢。
文化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巨大生命体,岂是某一学者、某一著作所能“代表”的?
这种代表欲,无形中窒息了文化的多元声音,将百川归海的壮阔简化为一道精心导引的渠水。
中华文化之所以伟大,正因其海纳百川、兼容并包,而非某种单一权威的独白。
掩卷沉思,我向往的文化叙事,应是谦卑的、包容的、扎根的。
它不应是学者书斋中的孤芳自赏,而应是市井街巷里的生生不息;不应是高高在上的训导,而应是平等开放的对话。
文化在农人的犁铧间,在工匠的刻刀下,在母亲的童谣里,在每一个普通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中。
真正的文化守护者,不是那些以文化之名标榜自我的人,而是那些默默无闻地将文化化为日常实践的人。
余秋雨先生无疑博学多闻,其文化热情亦值得尊重。
但那种过于强烈的自我意识、那种将文化精英化的倾向、那种华丽却时而空泛的叙述方式,最终让我与他的《何谓文化》产生了深刻的疏离。
文化不是用来标榜的资产,而是需要践行的生活;不是少数人的特权,而是多数人的共同遗产。
或许,何谓文化这一问题的答案,不在某位学者的专著中,而在寻常百姓的烟火生活里——在那一粥一饭的滋味中,在那一唱一和的乡音里,在那一代又一代人无声的传承中。
这些无声的文化根脉,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加持久,更加接近文化的本质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